生母的慈爱与内疚

我有两位母亲，一位生母，一位养母。两位母亲是同胞姐妺。生母曾吿诉我，外公外婆共育7个子女，1男6女，生母排三，养母是第四个出生的。老三老四出嫁后，两姐妺夫家相距约6里，来往频繁，感情甚好。

生母家境贫寒，茅草芦壁栖身。租借3亩5分地，辛苦一年，交租后所剩无儿。“人穷子女多”，这话用在我们家很恰当，父母先后生育我们兄弟姐妺7人，四男三女，加上爷爷奶奶，真是一大家人。为养家糊口，生父母起早贪绿锩拦龃颍晾锾越穑瓿珊檬保赏们慷热眨瓿刹钍保粤松隙俪钕職x。田活稍闲，生父下河捕鱼捞虾，寻湖塘挖藕；生母或种菜园、戓砍割柴草、或带子挖野菜。夏秋一日三歺，春冬一日两歺，最好饭就是野草米稀饭，最好菜是四季园田菜加白水莲藕汤，有时父亲捕捞的鱼虾买不出去，我们还能喝到鱼虾汤。在这种维特生机中，生母倍加艰辛，不仅操持家务，安排全家生活，还要照料年迈多病双亲；每次吃饭，喂了儿子，哺了女儿，自已才能吃上一口。这一口或多或少，就看全家吃剩下多少了。至今我还在想，妈妈，半饥半饱的日子，您究竟挨过多少？

养母家况较好，租种地多，爷爷、奶奶、养父母全是硬劳力，人丁少，生活宽余，待人和善，助人好施。生母常带我出门挖野菜，有时就到养母家改善生活。每次临走，养母都要放些食物在挖野菜蓝子里，尽力帮助我们度过艰难岁月。虽然爷爷奶奶相继去逝，可又添了小妺，田里收成也越来越差，生活难以维持，父母只好狠下心，先后将二哥、大妺和我送给人家。二哥年龄大，知道路途，送出去多少次跑回多少次，父母只好作罢。大妺送去较远的山区，多年后我才知道，大妺送给二姨妈了。

我是生母亲自送到养母家（四姨妈家）的。那天，生母象往常一样，带我出去挖野菜，不知不觉就到了养母家。因养母没有生育，平时见了我，全家很喜欢，这次见我们更热情，尤其是姨父，拉着我摸模头，捏捏肩，朝姨爷姨奶点点头，姨爷姨奶直朝我身上瞅，好象我身上有什么特别地方汲引他们。今天怎么啦，平时我随母亲来他们也看我，但不象今天怪怪的。正想问母亲，可姨母喊吃饭了。

白米饭，腊内炒菜，其他记不得了。吃饭时，姨爷姨奶姨父母直望着我笑。后来生母说起吃那歺饭，带着责备的笑容说：吃相真难看，狠吞虎咽，惹得全家人笑；还说我不在乎，直到不能再下咽了，才放下碗筷。

饭后，生母问我：“饭菜好不好吃？”我连声说“好吃！好吃！”

姨奶奶说：“你就住我们这里，天天弄好的你吃。”奶奶真的兑现了，至后，每天对我的生活都开小灶，不是多一份花生、戓蚕豆，就是多一个盐鸭蛋。

生母说：爷爷、奶奶、姨父母都留你，你就在这里住一些日子，等谷子收了来接你。

生母噙着眼泪，提着姨母送的东西，嘱咐我听爷爷奶奶的话，听姨父母的话，几歩一回头的走了。我站在台阶上，目送母亲远去身影。多远了，母亲还回头向我挥手，用衣袖不知是擦脸还是擦眼泪，可我的眼泪顺脸……。

生母失约了，谷子收了也未来接我，我不知道路，回不去了。每当望着母亲回去的路，眼泪不由自主淌了下来。全家人知道我思念生父母、哥哥和妺妹，都想方设法安慰我。逐渐地我和姨爷姨奶姨父母建立了感情，我不再吵闹回家，不再反对改名换姓；不再称姨爷姨奶，直呼爷爷奶奶；不再称姨父母，改称爹爹（当地对父亲通称）妈妈了。那年，我不到三岁。

随着时间去逝，虽然生父母的影子渐渐有些模糊、淡忘，但母亲那离去几歩一回头的身影在脑海中打下深深烙印，至今难忘。

1958年，全国大办钢铁，我离开中学，在去县钢铁厂前，探望一次生母。听到我单身一人去看她（以前过年过节探望生父母，都由养母陪着），忙从生产大队棉花田里奔回，草帽没摘下就拉住我看，不善言谈的母亲摸着摸着眼泪就淌下来了。我替她擦去眼泪，安慰说：妈，我很好，你看我个头不高，长的多结实。妈妈笑了，才招呼妹妺捉鸡，做饭。我知道生母家困难，全家吃油盐、买火柴、缝补的针线等全靠几只鸡，我忙阻止妹妺杀鸡，生母不依，说非杀不可。妺妺邦腔，说“你就接受母亲欠意吧！”

“什么欠意？”我问。

“妈妈常唠叨，说不该把你送人。”妺妹回答。

吃饭时，生母把我拉到身边坐下，边给我夹鸡块边说：小三，不是妈和你爹心狠，把你送给姨母，一是家里实在困难，养活不了你们兄弟姐妺；二是姨母没有生育，要你去传宗接代；三是姨母家生活好，比在家饿肚子强。你不要怪爹妈，实在是生你们太多，养活不了你们。说着说着，满含内疚的双眼又淌下了泪。

母亲的泪，洗刷了我的心灵，冲走了我的怨恨。我说：妈，我想通了，不怪您和爹，生活所迫那能怨天怪地，更不能怨恨爹娘。等我在外挣了钱，一定孝敬您们。

听到要外出，母亲又是一番千叮万嘱。

那一年，我16岁。

一晃，又过了16年。这一年，我从部队回湖北探亲，再次回老家探望生父母。见到母亲和前5年探望时比较又老了许多，背开始驼了，满头青丝变成灰白，皱纹也增多加深了。兄嫂弟妹告诉我：妈妈还不仅操持家务，照料几个孙子，农忙还下田劳作。我望着妈妈，心想：妈妈，你操劳一生，辛苦一生，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此次探望生父母，除了尽人子之情，还有一项任务就为出生三月的老二在农村找一个保姆，因为养母身体多病难以支撑。当我委托兄嫂邦忙找合适人时，母亲接过话头说：“我去。”我忙劝阻：“这不行，家里这一摊子，你去了怎么行。”兄嫂说：这家离不开您，我们一定为兄弟找一个好保姆。第二天，妺妹们也来劝阻，妈妈还是不听。发火道：“手背手心都是肉，给你们照顾小的，就不能为老三照顾一年？”这时生父发话了，“她不为老三做点事，心里总过意不去，让她去一年吧。”翌日，向生父、兄妺哥嫂道了歉意，同母亲上路了。

第二年，我回家探亲，我和爱人再三挽留，希望母亲在城里安度晚年。母亲说：我虽然只照看了一段时间的孩子，我的心意尽了，心里安稳多了，家里确实丢不开，这一年不知他们怎么过的呢！

第二天，我准备送母亲回家，母亲不让，说“我走了，你还要重新安排，等安排好了再说。”我送母亲上客车，母亲还叮咛：“找个仔细的人看小孩！”我望着远去的汽车，眼前又显现出母亲第一次离开我几歩一回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