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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王炳兴:远去的麦客作文

散文 | 王炳兴:远去的麦客

散文 | 王炳兴:远去的麦客作文

高考挂空档后的八娃,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不出声,躺在炕上瞪着掉土渣的窑顶发呆,土灶台后面,母亲在悄悄地抹着眼泪;门前,阳山的小麦开始打了色。一瘸一拐、满额汗水的父亲扛着木犁走进了柴门,几天以来总是看到失魂一样、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儿子,失望的他咬牙切齿、厉声吆喝道:“起来!撵场去!把你外棱平一哈,没考上就没考上,天塌了?你怨谁哩?”

“去就去!”一种莫名状的憋屈和失落正找不着发泄的出口……八娃突然弹簧般地跳下了炕!于是,磨镰霍霍之后,八娃骑了一辆“黑火棍”自行车,愤愤地跟着家族的兄长们一头冲向关中川道。

撵场,也叫赶场,就是麦子成熟的季节错开地域节气差异龙口夺粮,争分夺秒,去给人家抢割麦子,挣来些收入补贴家用。一般是西北先支援东南,甘肃先支援陕西。这些南下割麦的农人被叫做麦客。自爷爷的爷爷起,家乡就有撵场的习俗,延续至今,成为北方农人夏收前唯一的做工挣钱方式。散发着竹叶清香的大扫把,透着新木纹的扬场锨,急待修理的麦耙,断了齿的大木杈,嘣了豁口的旧镰刃以及牛马驴骡的绺头绳索,拉麦子的老木车......都是用钱的地方,特别在这满年的庄稼入囤的关键时期!还有跟随着外天人,女一半男一半劳作的屋里人,怎么也得给买顶新草帽发个擦汗的新手帕吧!至于小屁孩,撵场回来时顺路带上山外的麦黄杏或者红里透紫的酸梅子,一把水果糖,也会乐得他们跟着大人们推着麦耙耙在碾场上奔跑!而自已就不敢再奢望了,顶多二两沫子茶叶,一包猴子抡棍——花果山香烟,疲乏时过把瘾罢了。

邵寨离关中歧山抄小道有二百来里山路,大清早他们就起程南下,一路上麦客们难民一般奔涌如潮,大多数人骑着个“光杆杆”脚踏车赶路,也有步行的,肩上背着花花绿绿的化肥袋子,一把光溜溜的木镰刀,一顶经年的黑草帽外加一个布褡褡就是全部的装备了,有的也带着些薄铺盖卷儿、棉袄袄之类,“六月出门防腊月天”老人说。农业社时期,生产队也派出些社员去当麦客,那时完全是步行,来回需要月数天。麦客带回了新的农作物种子,新改进的农具、耕作打碾方式和许多要闻趣事。包产到户后的麦客们大多骑着自行车下川,也有个别骑摩托车、开蹦蹦车的,那都是当地有本事的农人。至于开小车去撵场的嘛,在当时就没有了,这是臊社会哩!

麦客队伍中有泾川的,灵台的,长武的……四邻县的乡当,他们操着生硬的方言高扬着大嗓门打着招呼在急急忙忙地赶路,心里都想着超过别人,撵到前头早早到场抢个好场价。

行至午时,塬路走完,山岭崎岖开来,夏日草木蓬勃。那些轻车熟路的棒小伙们放开自行车闸吹着口哨开始下坡,他们像影片中的铁道游击队,大敞着胸膛,衣襟飞扬,蹬的车轮飞一般快,一溜烟时而在山头时而下山湾,把一队队步行人远远地抛在身后!八娃的“黑火棍”珰珰珰地蛮掉链子,又撞上了石头瘪胎了。兄长们停在路边三两下修补好,相互催促着行进在连环曲折的山路上。

走着走着下到了陕西地界:王十万沟。空谷回转,远远听见沟滩下人声嘈杂,一条清亮亮的小河盘曲在莽山群峰之间。成群结队的麦客正在蹚水过河,有人嘴里念叨着“紧过列石慢过桥,跌进河里没人捞”,说着说着“扑通”一脚踩空了,趔趔趄趄陷进齐裆深的水中,两岸笑成一片!老人说很早以前这沟里出了个大户人家,骡马成群,富甲一方,世上没有他缺少的东西,所以人送绰号“王十万”,周边人家骂仗时挟势叫短常说:你有王十万富么?一句就压倒对方。可是天妒人名,财多招祸,后来这人家败于兵荒马乱的匪寇之灾,一代基业,灰飞烟灭!经年几多这里依然险石凌空,巉岩如兽,处处山隘对峙,古洞森然,原来是旧时响马盘踞兵戈交火之地。八娃正在四下里张望,悬崖上有一处头骨眼似的黑洞里,突然冲出几只毛发蓬乱的怪鸟,嘎————地一声凄厉惊叫,低掠过头顶,那叫声幽怨而沙哑,仿佛遗落山间的阴魂,不免使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八娃他们脱了鞋,挽起裤脚,扛起车子溅着清凉的水花过了河。光秃秃的大山扑面而来,山上没有树,萋萋夏草在疯狂地生长,坡陡路窄,车子时而推,时而扛,下坡时的说笑声没有了,行人个个汗水涔涔开始低头爬坡了。尽管从山下老远就能看见象王十万一样傲视苍穹的山顶,可是一时半会难以走出它博大的脉系。草寇猖獗、盗匪横行的旧时候,行人既逃过了山间关隘,也难逃此坡,隐藏在半山腰的蟊贼,坐等远道爬涉的路人经过时凶猛打劫,马刀、长矛、土枪、流弹下,多少过路者遭劫丧命,悲怆的传说随着流年的山风早已刮走了血色!前人云,山贼易破而心贼难撼,这当儿能否一鼓作气跨过这道莽莽荡荡的盘龙岭,无疑是在考验登攀者的心性!此时也没有鸟鸣虫叫,日头精光光地照射着太古般沧桑的山沟,只有烟山土雾中扑嗒扑嗒前进的脚步声。

八娃眼睛被汗水酸得睁不开,不停地抹擦着,脸上火辣辣地烧痛,上气不接下气地紧跟在队伍后面。大哥说上了王十万山头,就到了“叫场”的地方,这道儿叫“乏牛坡”,千万要坚持住!说话间迎面窜来一群明油油的牛犊子,个个甩耷着小尾巴,蹄甲乌黑发亮,嘴巴方墩墩的一脸稚气,前进的队伍不约而同地闪在一旁,给这些小家伙们让开路,可始终不见放牛的人,有人笑道:一人一个牵个犊子回去算求了,咱不当麦客去求了!另一个道:你恐怕想戴“银手镯”了吧,哈哈哈,爽笑声中,脚步不停。

断后的是一头大黄母牛,平滑而干净的毛发一尘不染,它扑闪着一对明净美丽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八娃,横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仿佛山中的一位大仙,有话要说。八娃喊它走开却无动于衷,正在发愣时,老牛突然“噗——”地一声对着八娃嗤之以鼻,而后踢踏着走秀一般的台步,不慌不忙地追赶后面的犊子去了!

“自己这辈子看来要打牛后半截了,牛也欺负他?”受惊的八娃更加沮丧,叹息道。姐夫揩着汗水回过头来指着八娃的脑门咯咯咯地笑道:“你看你头上缠个白毛巾,真像是个回回……”

八娃这时才缓过神来,他确实头上敷着个白羊肚手巾,那头邂逅的老牛记忆中,曾经是否也有像他这么一位主人吧?

漫长的山路像从天上弃下的带子,弯弯曲曲无尽头,多少岁月里,以农为耕的家乡父老,一辈辈老少相继,正是踏着王十万沟去闯关中的这条“捷路”,将山里的乡党引出了山外,见了些世面,拓宽了眼界。听着八娃的叹息,大哥卷了一支老提烟,掏出汗水湿了一半的火柴棍儿,连划了几支才点着,他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讲起了一则古今:

从前,邻村有一个小伙子到山外去当麦客,一天,他刚下地回来就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小伙子人勤快心善良,帮主人家又是装粮又是扛袋,雨后好多人家的净粮被水冲走了,而主人家幸免于难。这妇人家丈夫早亡,只有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还未出嫁,遇上这白雨白火、家家飞忙的收黄天,母女俩缺人手,危急关头难得有人帮衬,聪慧的姑娘情深义重,打心眼里爱上了忠厚的憨小伙,半月来的天气两人碰撞出了真挚的爱情火花,小伙子吃住在姑娘家,姑娘又把他介绍给乡邻,一来二去,在这村子里不挪窝地当麦客。临别时姑娘表露了心声,族人却嫌小伙子老家落后,况且他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外来的出蛮力的麦客。小伙子走了老远,还看见姑娘粉色的身影在村口抹泪……

第二年,他就早早来这村里撵场,心上人竟然还在,他们俩在麦田的夜晚竟然偷爱了,为此,山外人跟麦客们打起了架。可是爱情就像着魔一样令人痴狂,他们执扭一起,生死要爱在一起!

后来经人撺合、摆平,小伙子当了上门女婿,一个勤快诚实,一个机灵活泼,枣木槌槌一对对,还挺般配的!这些年听说还不错,早己在古城西安买房安家了。

大哥用衣袖抹着脖子上的汗水,吐掉早已燃尽的烟头,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世上的事,好中有坏,坏中有好,无常啊,凡事别太往心里搁!姐夫又咯咯地笑道:咱八娃这次也给他引个花不棱登回来吧!八娃腼腆地低着头没吭声!一行人马气喘吁吁不知不觉中坡路登完了大半。

头顶烈日,直到下午五点后,终于从十里长的乏牛坡爬上了山顶,八娃满身被汗水湿透,像从河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一蹲下来地上就留一个湿印印,肚子早己饿的空荡荡的了。益店乡的沿路到处是前来撵场的麦客,象赶集一样热闹,有的谈好场价已搭镰开割,有的正在路边的槐荫下磨着镰刀,有的刚到,背靠着街墙缓脚,蹲着的,躺着的,吃馍馍抽旱烟的、喝水溜冰棍的,有的戴着草帽,有的戴着麦杆帽、竹叶帽,个个面色黑红,开着胸铺,不停地用草帽扇凉,黑压压的一堆一堆,尽是庄稼行道的人。寻声望去居然还夹杂着不少女麦客呢!此时的川道里正是浑场,成片成片的麦田泛着金浪,无边无际地铺展在氤氲的暑气之中,水浇地的麦子长得齐蓬蓬的,枝杆健壮,籽粒饱满,一派丰收景象。而有的麦田里还套种着翠绿的辣椒行行;不少人家不光种粮,还务菜、养殖、搞加工、贩运。路边有几处菜园里火红的洋柿子成串成块;架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翠绿的黄瓜象鼓槌挂满藤蔓;有的门前卧着黑白花奶牛,有的老人给洁白的大奶子山羊正喂着树叶;肥猪在水泥圈里呻吟,鸡娃在铁笼中鸣啾……家家门前大小都有个农用机械,高大气派的瓷砖门楼子无声地展示着山外人家与八娃老家就是两样,三五步内,已知概貌。

大哥嘿嘿嘿地眯缝着眼睛笑了,又来了一句顺口溜:房是招牌地是累,攒哈钱是催命鬼,咱不眼热它!他的嘴里全是俏皮话!真是这样吗?八娃觉得这是假话。初来乍到,令八娃着实振奋了一阵。这里的陕人叫做山外人,或者叫做底哈人、吵娃,他们大都急性子,说话跟小钢炮似的,直接了当;八娃他们这些麦客,因为地处关中北五县,能吃苦耐劳,说话常用一个调子,耿直生硬,被吵娃叫做“北山狼”,他们低调、踏实、能干,却没有吵娃们爱张扬、总爱赞毛毛。

八娃满心好奇也忘了累,他们没走几步就被主人“叫场”了,大哥跟主人高声野气地讨价还价,几乎象吵架似的,说是收黄天,抢时间,血一滴,汗一滴……激烈的辩驳中透露着老麦客的撵场经验。号称天下商道司马迁的《货殖列传》中是否有砍价大法,八娃不得而知,只知生活原来不是数学求解,答案往往是唯一的。

初来试镰,他们没来得及吃饭就进地了,八娃夹在七八人的“联合军”中间,凭着平时见到父母割麦的印象,使用攥把子割法,东一镰西一镰,像个扭骨虫,弯弯曲曲地把不住畔子,有兄长们携抬倒是没感觉出多大强度来,但心里总是怯生生的担心有经验的主人家一眼看出他就不是个地道货,而兄长们都是多年当麦客的老手,拿得出规范的割把式功夫来。

第二天,跟姐夫单打独斗收割的那三亩麦子,给八娃留下了永远的回味。姐夫是老山前线退役军人,孔武有力,精明干练。八娃穿着姐夫给的绿军裤,白“八一”背心,也象个兵娃子。

一个中年关中大汉伯乐相马似的,从身后打量到身前,“你俩都当过兵?”他探问着来叫场了。

“是!”姐夫从地上站了起来,朗声应道。

“啥部队?”这人也可能是当过兵的,川字纹,眉宇间,一脸的刚毅。

“陇东野战营镰镰刀突击队!”八娃急的结巴着开了句玩笑,姐夫曾叮咛过,出门在外,不能太一根筋,人要随活一些。

“呵呵?有劲头!”,那人急于找麦客割麦,才不管八娃是什么镰刀队铁锨组的呢,何况,青春自带光芒!

上午八点多的光景,他俩被带到麦田里,抬头望去,百米开外的麦田尽头,阵阵热浪蒸腾,那些川道的矮树、水草杯弓蛇影,隐约朦胧。西歧北面,黛青的山峰遥遥逼天,影影绰绰,像神话里的故事,缥渺虚幻:西周时姜子牙七月冻歧山、三国时诸葛亮兵败五丈原,就在山头外。这些大山扼守要冲,气势恢宏,而八娃他们这些蓬头垢面的刀客,恰似来自这大山谷的嗷嗷战狼,己冲进了每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与麦浪厮杀、搏击的战斗正在拉开了帷幕;四下里跟吵娃一样急性子的知了,早己热得狂鸣不停、放开嗓子迎接麦客的到来:知——了,知——了……

八娃跟姐夫安上镰刃挽起裤脚甩掉长衫,光着膀子,顺势转了一下镰把,又向手心唾了一口唾沫,上场了!他们一人一半,同时开镰。年少气盛的他弯着腰笨拙地挥舞着父亲用过的桑木镰,卖力地割向沉甸甸黄生生的麦子,虽则手生,但劲头很足!惊动了的绿蚂蚱在麦杆上蹦蹦跳跳,成群地钻向麦田深处!有时也遇上正在孵蛋的呱啦鸡,跟地一样的颜色,它一下子被吓呆,假装死了,趁麦客眨眼的功夫却连哭带嚎地奔逃而去,留下一窝窝热乎乎的鸟蛋儿。如果幸运还会抓到全身白点点、毛绒绒的野鸡仔,大张着鹅黄的小嘴惊恐地哀鸣,可是它的大人们早已自顾自的逃之夭夭了。村里人常笑话养了娃娃不好好抬举的懒媳妇:呱啦鸡下蛋蛋,只下不管,原来如此!

也许用力过急吧,不大一会儿,八娃汗水像洗脸似的漫延直下,越过嘴巴,顺着下巴嘀嘀嗒嗒,胸前稀稀沥连毛巾都擦不及了,白背心湿漉漉地早已贴在后心。姐夫像一台添足了汽油的机器,开足了马力只顾跟麦浪搏击,他割的是转镰麦,从右侧搭镰转到左侧,一摞麦子就在怀抱中完成了,然后顺势将麦摞放在上一次末了早已打好的兔耳朵麦腰上,半蹲下身子,用膝盖一顶,顺势双手用力将麦腰两头交叉一拧,上帝造物一般,一个个麦梱儿就听话地在他手下产生了,他打的麦腰粗细匀称,捆的麦捆坚实紧成,齐生生的,身后排列整齐,脚下干净利落,麦茬平整如理,连过路的人都停下来啧啧!八娃打的是瓜瓜牛麦腰,割一小撮麦子将头在地上对齐,拦脖子象杀鸡鸭般一拧,分成两股,朝地上一甩,得赶紧割一把麦子压住,要不一转身,瓜瓜牛就“活”来了。急得他手忙脚乱,气喘吁吁,使劲地追赶着姐夫,可是,越瞅前头越是心急,手底下越乱,虽然被姐夫甩了一大截,他也不甘落下,俯身狂割不停。这么些年学校里喝下的白开水一刻不停地从每个毛孔里向外奔涌。那些肥壮的关中牛虻像吵娃派来的监工,总在头顶盘旋侦查,时不时偷袭下来把人当牛来“亲”几下,越是停下越是遭围攻,好象特喜欢汗水淋漓的八娃……

正午时分,终于割倒了大半块麦地,八娃累极了,汗水似乎流尽,腰背却越来越疼了起来,每蹲下去几乎直不起身来,他不住地呻吟着,右手掌上磨出的大水泡早已破裂,鲜红的血水浸染着镰把,一滴滴流在的麦秆上,每次拿镰前一阵阵刺痛,割的麦杆儿啪啪直响,连泥带根地拔了下来。他拧成的瓜瓜牛麦腰七长八短,麦捆得东倒西歪,大小参差,身后一片狼藉。来到关中平原仿佛进入了太上老君的练丹炉,连蒸连烤真难受,掏空了体能的他感觉象是烈日下的气泡,随时就将要破灭,一回头,脚跟踩空了似的,没了知觉,但还是在使劲儿摇摇晃晃地挣扎着,仿佛一只垂死的绿螃蟹,不停地挥舞着独臂大钳,拼命地向前、向前划行……姐夫回过头来,也是汗珠成串地滴嗒,他留意到八娃在地上晃悠,叫他快去地边歇歇再割。八娃心想:高考时考场里曾有晕堂的家伙,往往被人家给拖了出去,我怎么能晕在麦场呢?死人还扬两把把土土呢!纵使这千万簇拥的麦芒是秦人密集的千万锋镝,我也要杀出重围,一拼到底!决不能给陇人丢脸!坚持啊坚持,胜利就在前头:一大碗歧山臊子面,一盆凉开水,还有红沙瓤的大西瓜。

在阿Q精神大法鼓动下倔强的他又垂死挣扎着站起来,壮士一般,甩掉手上殷红的血水,继续俯身扑向层层麦浪。

主人买来的瓶装水一仰脖灌进去似乎不经过肠道,直接从体表短路而出,八娃穿的新军绿色大裆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汗渍一道一道堆积,仿佛高考卷上一道一道未答完的数学题,在伤心、悔恨和极度劳累中,一阵阵心酸袭来,八娃哭了!他满脸的泪水、汗水交织,一滴一滴地洒落在茫茫的麦田里:父母啊,我对不起你们啊!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他真后悔放任自己,后悔了念书不够努力,后悔了不该来当麦客!可是生性要强、自尊的他这时后悔有用么?真的,他又能埋怨谁呢?

自律的根儿虽苦,但结出的果儿却甜!青春啊,明了时往往已过!

知了喊乏了的午后,半路上老牛那有话要说的眼神,似乎正在应验:在眼巴巴就快要割出地头五六米远的地方,八娃眼前一阵黑眩,松掉了桑木镰,仰天晕倒在了麦茬地里。

赤日炎炎,热风屏息!滚烫的大地母亲用考验留给每个人站起来的机会!

……

姐夫听得身后没了响动,大惊,返了回来,他摇着八娃叫着,八娃双目紧闭,嘴泛白沫直打呼噜,半会儿才嘀咕了两字“头晕”,歪过脑袋又迷糊了过去,近田的麦客夫妇听到叫声停下镰刀担心地看着,那圆黑的女麦客分明是在责怪道:一看这娃就是个学生,唉,来受这罪!老练的姐夫明白八娃是中暑了急忙去找药。他后来说,八娃根本没上过这大闸,蚧狗蛙支床脚————硬撑住都算不错了!父亲发火叫八娃去割麦,其实心里是让失落的儿子出去散散心!并一再叮咛姐夫和大哥他们要把这个生牛皮领好!

姐夫一边窃笑着一边割完八娃剩下的地块,心里想:这下把小伙的棱一伙给平了。

四面田畴里,无数麦客们躬着身子,分布在其间,像一个个弯弯地大虾,舞动着弯弯的螯钳,嚓、嚓……地在金色的浪涛里搏击,庄稼人对土地、对麦子的深厚情感和劳动者固有的本色驱使着他们自觉地争先恐后、忘记劳累,不歇不停。川道的正午,湿气大,既使看不见日头,也蒸馍笼般沉闷、湿热。农谚道:麦生火,过镰快,阴湿天气木呆呆,这才是割麦的好火色。半晌时分,八娃揭开了脸上的草帽,嘴里感觉吸着一支叫做霍香正气水的软瓶瓶,一脸蜡黄,醒了过来,姐夫蹲在旁边拿着个底朝天的空水瓶子晃摇着。八娃感觉好像死过一回浑身软绵绵的无气力,一下子不明白自已是在哪里。这时,关中汉子开着鲜蓝色的“三马子”兜兜车、拉着穿拖鞋搭花伞的胖媳妇来地里拉麦梱。

“我的爷!这麦梱咋还有底腰呢?”大汉提起八娃的“杰作”就喊叫了起来,虽然平生第一次听到有被称做爷的荣耀,但使八娃扫兴的更是麦梱带底腰是麦客大忌,是功力尚浅使镰不到位造成的,人家也许还以为他是故意使坏呢!

那男人一遍遍数落着,女的满脸的不高兴,他们不骂才怪呢,多亏姐夫和那麦客夫妇在一旁圆场,说八娃是第一次“深入生活”,最后那人瞪了一下蔫蔫地半躺在地埂边的八娃,才愤愤地说:“咱不然了不然了,好我的岁爷呢放别人非扣你工钱不可,不过娃也真的不容易!”

八娃听得差点掉下泪来:是啊,苦思冥想的考场答卷不容易,可血一滴汗一滴的麦客考卷容易吗?容易的事啊,你在哪里呀?

当接过一亩17元的血汗钱时,八娃对大汉充满感激,对金钱有了另一种特别感识!

喝了几支藿香正气水后,八娃好了许多。这药堪称麦客的“还魂草”,一支几分分钱,倒很管用,喝下去湿毒暑气立消。经过一夜休整,第三天,他们来到千年地宫宝藏———法门寺古镇。恰逢天雨,大街小巷、马路两旁的楼檐下就地蜷曲着成群的麦客,怀抱木镰,像待命的士兵,三五成堆,喧声阵阵,到处散发着浓浓的汗味!好多人住不起一晚上三元钱的木板床,舍不得吃三块钱一碗的关中油泼辣子面,他们蜂拥着夜晚打地铺抱团取暖,啃着自带的干馒头,心里却惦记着家里念书的娃娃和急待用钱的地方。八娃他们挤在地宫正门的街对面一家杂货店檐下,隔路望去,宫门外哼哈二韦陀玄武石雕像狰狞枭雄,一像执斧,一像举鞭,森严地威摄着进出地宫的贵宾。而宫院内那尊身高百尺开外的镇殿大佛,口若含珠,凤眼微闭,仪态雍典,她手托宝瓶,俯视着脚下苍生。此时天雨潇潇,是否是佛恩慈悲,赐给这些筚路蓝缕、背井离乡的麦客们以时间,好让这些露宿街头的芸芸众生放下什么呢。

雨水顺着大佛的额头流到脸颊,八娃看上去,佛在流泪!

麦客们把汗水浸湿的工钱捋展,卷成小卷藏在贴身衣服里,藏在鞋底,袜子里,夜里睡觉时大都光着脚,枕着一双大汗鞋入眠,尽管如此小心,有一个庄浪的老年麦客,夜晚被盗,多半月来辛辛苦苦挣下的四百多块钱丟了个精光,老人家驼背上斜挎着一顶又烂又黑的破草帽,枯瘦的手臂抱着花白的头颅蹴在地上,咧着宽厚的大嘴发出像牛一般低沉地的老腔哭着,涕泪涟涟,嘴里还不住地诉说着听不懂的碎语。同伙的穿蓝色衣服的麦客个个体格魁梧,枣红色的长脸颊,劳累于形,衣肩被太阳晒成了灰白色还打着补丁。他们轮番安慰着老人。麦客们说,这贼就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可是伪装的谁也看不出来。人性啊,总是畏强凌弱,既在佛脚下也无所顾忌么!

夜幕降临了,沿街的灯火次第点亮,有几个跟八娃年纪相仿的楞头青,留着小虎队发型,喇叭裤,斜叼着纸烟在小雨中走来走去,八娃不由得摸了摸后腰带下湿湿的工钱。后来他们停在一家华丽的玻璃发廊门前,望着里面透出来的淡紫色的灯光打趣。

“你进去”,一个说。“你进去,你正欠修”,另一个说。他们互相推搡着,骚情了一阵子嘻笑着离开了,门缝里探出像吃了死老鼠一般嘴蜃涂得艳红的靓妹妹来,眉眼含笑!夜,总是充满黑色的诱惑,特别是在这样的旅游街市。这些与困乏之极的麦客无关,只是格外地有些不可名状的青春躁动感在浅夜里暗长。

辛劳的麦客们低声互道着方言,很快就沉睡了,香甜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静黑的夏夜中,仿佛一个硕大的池塘里四起的蛙声,对于他们来说,高级的豪床也不过一夜酣梦,那些黝黑黝黑的脸膛,那些坚硬的糙手大脚,此刻,只有在他乡的梦境中才有时间做短暂的歇息。

八娃心里还惦念着那个老年麦客,不知不觉中也迷迷糊糊进入了麦穗摇曳的梦乡。

几天后,他们放慢了节奏,八娃听从了大哥和姐夫的指导:开始割麦,不能太心急,要拿稳,心放整哉不要怯场,多看人家割麦的方法,这不正是书本上讲的“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稳扎稳打的持久战术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世间事理竟处处相通。

辗转了几个村镇,接连又撵了几个场后,八娃渐渐掌握了割麦的一些方法,感觉省劲了许多,也顺手了。几天下来,大场将败,田地里渐露出收割后的迹象来,初来时那广袤千里的层层麦岸,数天来被无数麦客们蚕食鲸吞收割的一块不剩,人心齐,泰山移,这话真不假!川道人家开始在自家的晒场上打碾着收回来的麦子,拖拉机后面拉着大青石磙子加足油门在麦草场上一圈圈地奔腾,雄阔东进的渭河,昼夜不舍,滚滚向前。大批的麦客告别关中,跟随着麦熟的气息,开始向西府、陇东一带进发。八娃他们像攻城略地的胜者,且战且退,在宽阔平整的关中大道间驱车飞驰,在市声喧闹的街道里跟老陕侃大山,跟同行的老乡问行情,跟卖镰卖油石的地摊客搭讪;小茶摊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仙风道骨,熬着红艳艳的罐罐茶,供出力流汗的麦客解乏;黄瓤黑籽的大西瓜上,小蜜蜂上下翻飞,满胸体毛的瓜农操着晃亮的大弯刀,手法娴熟地杀剁着溜圆的西瓜;人们从容的交流着麦场行情,打问着收成,称道着大好天气。在八娃看来,每个人似乎生来就适合干某种职事,还是职事选择出了最适合的人们,一切都那么流畅,自然!三百六十行,庄稼汉为王,这些看似普通如草的麦客们却担当着天下衣食父母的主角,他们如蝼如蚁,似候鸟南北,像角马迁徏,但在属于自己生命的季节里,也绽放的洒脱淋漓!天底下的麦客似乎本身就有一种亲近感,尽管天南地北地域不同,似乎因简单而更易快乐。因纯朴而更易随和!每到之处谈笑风生,哗声如潮!

当然,八娃没有撞上故事里纯情重爱的关中姑娘!

他倒是撞上了一窝马蜂,是在地埂边无意中撒尿时浇到的,看到黄腹黑甲的群蜂端着刺刀嗡嗡地倾巢冲来,八娃连尿也吓没了,他抱头狂窜,躲进麦田的深处才幸免一顿围攻!这火一般的天气里,惹上一窝马蜂绝不是个好事,比招引了人家的女子还麻缠吧!

麦客吃饭间,发现关中人果然蹲在凳子上,端着大搪瓷碗,自豪地向八娃他们炫耀着他家的小洋楼和小汽车,说他的儿子读某某名牌大学,他在水泥厂务工,老婆务菜园,还养了几只挤奶山养,麦客割一亩麦子的工钱不够他一天喝汉斯啤酒钱。同时也坦诚地告诉八娃他们:“兄弟,这都不是仅靠一把镰能挣下的。”

八娃他们半张着嘴巴,听人家卖派。确实,吃苦卖力与勤劳扎实麦客们都有,然而默守陈规与开拓创新的思想对比,虽然陕甘临界却大有差别,归根结底,还是人的脑筋不一样啊!关中地势平坦,自古富庶,是多少人向望的锦绣帝乡;而山大沟深、靠天吃饭、且以廉价劳动力为主的家乡父老,祖祖辈辈固守传统、经济单一、观念落后又倔强、固执如北方山石,缺少山外人家的活跃开放,倘若从今后起补不上文化这一课,贫困落后还将使差距拉大。八娃很是感慨!

约莫过了十天之后,麦场彻底倒了,家里的麦子也到了搭镰的当儿,八娃他们不敢怠慢,匆匆过淳华、度法门、出歧山踏上了返乡的路程。成群结队的麦客大军沿着公路正在浩浩荡荡撤出关中,有的麦客脚上、手上裹着纱布,可能被镰刃割伤了;有的胳膊上系着绷带,额头青筋暴突;有的裤脚烂了一圈,鞋子露出了脚跟;有的须发蓬乱,臂膀油黑,汗味熏人;年纪大一些的老麦客手里还拄着树枝迈着疲惫的脚步,有气无力地走了过去,他们活像一支支撤下火线的队伍!晶莹的汗水,古铜色的面孔,累弯了的腰背,唯有眼白和牙齿格外醒目,一镰一帽下风尘赴赴、又去追赶下一处地火流金的太阳!

路过麟游时他们在这座隋唐闻名的避暑胜地小歇了一阵,八娃特意去观赏了欧阳询的书法名迹九成宫醴泉铭碑,那些险绝劲挺的刚正书法,落落大方,在八娃看来比当麦客有意思的多了,可惜麦客们大都熟视无睹,他们背靠着这块天下名碑纳凉,在他们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块石头么,八娃替古人心寒!但是麦客们来去匆匆,为生存奔忙,是非错对却难定论吧!也许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选择适合吧!这座小城静谧而清凉,遮天蔽日的古槐成行,撑起一把把墨绿的大伞笼罩在沿街上空。树下,席地而坐的麦客们靠在树身上小憩,有人悄悄地掏出腰间汗浸浸的工钱,小心地淸点着;有人刚蹲下就睡的呼噜声山响;有人在花花绿绿的商店门前进出,大概是想给家人买些小东西吧;还有人在水果摊前寻摸着,询问了几句就默然地离开了。愈是近家,愈是舍不得花钱了吧!八娃十天里共挣了一百七十五块,第一次为家里拿回自己的撵场钱,他心里热乎乎的,而这以前,父母为他一沓一沓地抠掐了多少年的学费?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

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象一首澎湃的歌!

一年过了又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

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留住我们的根”

转角处的百货大楼里飘出苍茫的歌声,欢送着归来的麦客平安地走过最后一站!

人们推着车子一步步向上攀爬,翻过了几座青石山,直到上了桑树塬过了崔木寨,才跨上座骑奔向邵寨塬,阵阵凉风袭来,麦香扑鼻,高天远线,阵云千里,老家的麦子已泛起了米黄的亮色,山洼田地里,已有乡亲的身影。

被三番五次用碌碡辗压的光亮平整的土晒场上,已零星地蹲放着刚上场的新麦梱儿,几个鼻溜子孩童在麦梱当儿玩家家,奶声清脆的童谣响起:

咱俩个好,

上山炸油羔

你没媳妇我给你找,

一找一个阿庆嫂,

阿庆嫂,会唱戏,

一唱一个红灯记!

麦黄的家乡下午,斜阳西照,布谷婉转,一片详和,树木掩映的村道上,行走着匆忙的脚步。迎接麦客回来的又将是一场响彻山塬的收割大合唱!

日落山凹时,八娃刹闸到家,出门前脚上的一双四棱朝天的新条子绒布鞋被麦茬磨的光秃秃的,它大舅它二舅正破尖欲出;烈日把背心的烙影分明地印在身上,一前一后形成两个大大的“U”字,这时爹和娘正在门前山洼地里佝偻着身影割麦呢,柴门上挂着一把半开的老锁。远远地,他们已看见了站在院边的八娃,爹蹒跚地挪动着病腿,挑起麦担,娘也背了一大梱麦子往回走来,八娃扔下自行车,急忙跑下山路去接爹的担子。

锅台上飘出呛醋的醇香弥漫了小院,老风箱呼啦呼啦着,一股股青烟从窑顶天窗窜出,升向庄子上空,不久,娘端来亲手擀的酸汤面,心疼地放在八娃的面前,八娃两大口就连面带汤一咕噜而尽,爹瞅着仅几天就长出了满脸胡茬、晒的通红的儿子,他默然地低着头,蹲在门槛上抽起了呛人的旱烟。

从此太阳爬上了八娃的脸膛!

夜里八娃一时无睡意,吮吸着手掌上磨出的串串血泡,胡乱地回想着撵场的经历,他发现贫困地总是在迁出,因狭隘,计较而拒绝;富庶地总是在迁入,因海纳百川、包容万象而发展;他感到爱情是基于情感的共鸣和相互的倾慕,才有可能成为好的姻缘,被动等待中没有多少幸运可言;他领悟出大哥语重心长的“生命无常”应该是青春东山再起、砥砺前进的启发,而不是消沉逃避的借口!一时失败,并不代表一生失败。

苍老的父亲腿病年年加重,犁地时跟不上牲口,时常踉踉跄跄摔倒,举步维艰的家境何日振兴?自已再返校园已不现实了。别了,母校时光!虽然我欠你一个梦想,但生活更多前方!可是拼气力的麦客出路,能坚持多久?又能带来什么呢?恍惚而又清晰地思想交错浮现,八娃思绪翻腾。他悄悄地披上衣衫走出了小院:牛圈里阵阵地散发着牛屎的青草味,伴随着老牛咕咚咕咚的反臼声,夹杂着新麦草料的清香,在矮墙外芬芳;皎洁的月华静静地洒在远近的山岗上,蛐蛐声时远时近,浅黄色的萤火虫打着明灭的灯笼,在阴暗处游游荡荡,象拿不定主意的孩童;庄子顶上的土场边,爹和娘己收割回二三个齐生生的麦摞子,仿佛一尊尊麦塔静立在月夜中,黑影处还站立着方队一般的麦梱儿。他在关中撵场的当儿,父母早已算黄算割着,从没松懈下来呀!生活,总是在挫折之后把初涉者推向重新调整和抉择的十字路口。

最后,他回到窑洞,找来纸和笔静静地写道:出路,隐藏在阅历中,只要你有心;考场,遍布生活,每场都顶用!打不败才能重生。

几年后,每到夏收季节,山外师傅准时开着庞大的联合收割机车队,撕开南天的雨幕,顶着天边轰鸣的雷声,轰轰北上了,他们驶进八娃的村庄。脱去了金秸的麦粒散发着一仓仓清新的麦香,欢快地倾泻在农人的晒场,三五天内风卷残云一般就割倒了满坳的小麦,然后“日日日”地冒着黑烟,凯歌高还。

麦客已不再下川撵场了,割麦机的兴起、跨区收割大大地解放了劳力!台台“谷神”在麦海里挥铲驰骋,像绿色的军舰破浪前进,八娃他们忍不住也操着吵娃的口吻欢呼了起来:好我的岁爷呢,这伙计吃麦草,吐衣子,速度美的太太么!

今天,家乡的变化已今非昔比,扶贫新社区遍布乡村,交通发展迅猛,车辆骤增,庄上年年状元层出不穷,村子里“脱产”的人越来越多了,农村产业结构大调整后,农民的收入门路拓宽了,农业信息日益发达,机械化更加普及,过去夏收时需要月数天气的人割、牛碾、日晒,现在竟在弹指间!几辈人曾经用过的老桑木镰早已高高地挂起!麦客——这支在热火朝天中挥汗如雨的撵场大军,这个骁勇善战的北山狼群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逐渐地退出了乡村生活!

远去的麦客,金黄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