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简历馆

位置:首页 > 热点 > 优秀作文

散文:灯枯油尽的姑姑作文

散文:灯枯油尽的姑姑

散文:灯枯油尽的姑姑作文

提起姑姑,叫人不由想起《百年孤独》里的老祖母乌尔苏拉,比起晚年乌尔苏拉的孤独来,姑姑更胜一筹。姑姑比祖国母亲年长两岁,今年七十有二,身形蜷曲成蜗牛状。如果不熟悉的人在她身后行走,根本不知前面走的何人,因为姑姑严重驼背,头抬不起,耷拉在胸前,人根本看不见。姑姑有个五十岁的儿子,至今光棍一条,过日子不扎实。看似常年在外务工,实则在银川南门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以打零工为主。劳务市场是他的主战场,好多去过劳务市场的老乡,都见过他。有人好心建议表哥,在工地找份稳定工作,踏踏实实干几个月,然后回家歇着,好照顾姑姑。但表哥有自己的理由,他打零工就是为了方便回家,如果去工地干长期工,就把人栓死了,万一姑姑有个病啥的,回家成问题;打零工的好处有很多,工钱一天一结,若家中有急事,无需向老板请假,更不存在讨要工钱。俗话说:鸭子过河嘴向前。说的就是表哥。听上去像那么回事,但事实上完全相反。一年之中,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所谓为姑姑着想的话,全是糊弄人的屁话。

姑姑家的户口簿上,有三口人。除过光棍汉表哥,还有个叫宁宁的男孩,虽然是姑姑的外孙,表哥的外甥,但随了表哥姓。宁宁是三表姐的头生子。高中文凭的三表姐当年给表哥先后换过两个女人,宁宁是头婚家的孩子。表哥看似忠厚老实,其实心里全是弯弯肠子,先后两个女人,他一个也没挽留住。表姐在姑夫和姑姑的强迫下,挺着大肚子回到娘家,在打麦场的茅草屋生下宁宁。三表姐后来又嫁了人家,宁宁却永远留在了姑姑家。

姑夫和姑姑当时目的很明确,知道自家儿子窝囊,再找个媳妇是万难。不如把宁宁留下,替郜家顶门立户,为表哥将来养老送终。老人的封建思想用在这里倒也合情,殊不知,时间飞逝,孩子一晃长大成人,姑夫因为脑梗走的匆忙。撇下了可怜的姑姑、看似忠厚的表哥和已到娶媳妇年纪的宁宁。宁宁前前后后谈过好三个对象,每到谈婚论嫁的紧要关口,女方一到姑姑家了解情况后,二话不说便拍屁股走人。姑姑这时候双眼发麻,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光亮,如果宁宁娶到媳妇,立马面临伺候老奶奶的局面。棺材瓤子事小,重点是表哥,说三句话就把醋扬(出洋相)了,人家一看就心凉。

宁宁二十六岁时,经人介绍娶了个媳妇。因为全家人娶媳妇心切,既然有人说媒,姑娘也愿嫁,满心欢喜答应下来。连说带引进门,满打满算一个月时间。结婚没几天,表哥和宁宁觉得上当了,娶来的媳妇患过小儿麻痹不假,能不能做家务都是小事,可怕的是有羊癫疯和间歇性精神病。一旦犯起病来,家里像过了土匪,能砸的砸,能摔得摔,电视柜、电视、门窗上的玻璃、镶结婚照的相框,都砸的稀碎;更甚者,一犯病,人跑的不见踪影,往往几天找不到人,动用亲戚邻人,全体出动,在村后的深山里才找到。宁宁短暂的婚姻,维持一个冬天就宣告结束。媳妇是送回去交到娘家人手中了,但离婚手续至今未办理。因为她犯病时,把结婚证塞进炕眼门,一把火葬了。宁宁在工地开塔吊,前几年老板开不出工钱,拿一辆二手比亚迪顶了账。他倒孝顺,一有空就驱车回来,顺便给姑姑买些药品和软乎的糕点,陪姑姑住上两天。买的糕点一类的零食啥的,姑姑吃不了多少。她颤颤巍巍送给邻居家孩子吃,但是表哥发现后,掂一张嘴胡说八道,说邻居家大人娃娃合伙骗姑姑,就是为吃他们买回来零食。话传进邻居耳朵,邻居狠狠教训了孩子,姑姑再双手捧一堆零食找上门时,死活没人接收。后来,姑姑吃不完发霉变质的食品,全抱出来扔进了垃圾坑。

姑姑饭量和一只猫差不多,清早起来泡一缸子茶,茶叶要放手心揉搓成细末,然后捏一撮红糖,就着茶水吃一个馒头。吃饱后坐在大门前的石头上,一坐就是一天,直到天黑,佝偻着背回屋,随便找东西凑合两嘴,关上门窗,进入不眠的慢慢长夜。自从姑夫去世,姑姑非常害怕黑夜。她晚上睡觉,房门除了闩门棍顶,还有事先备好的一摞砖头,一块一块顺着门垒起来。姑姑家的窗户把手都是用铁丝栓绑起来的,三伏天,姑姑也不让人打开。有年夏天我带母亲去看望姑姑,姑姑告诉母亲,夜里,老听见我姑夫在院子里喊她开门。母亲前前后后一顿安慰加劝说,自家人有啥可怕的,他大(我父亲)下常(去世)后,我从没害怕过,夏天天热,门窗从没关过,有时候我把床板铺在院子里睡觉……母亲说的话我信,好多次回乡,发现母亲夜里不闩房门,窗帘不拉。我问其原因,她回答说看月亮方便。有一次交电费才发现个中缘由,一年下来,母亲用了不到两块钱的电费。电视不看放坏了。母亲过日子拮据我是知道的,没想到她拮据到了这种地步。睡觉不拉窗帘睡觉,原来是为了利用月光,好省下电费钱。

姑夫曾经是个车把式,赶村里马车走洲过线,也算是经见过世面的人。农业合作社时期当了队长,牛气哄哄的,不把大伯放在眼里。包产到户后,大伯才敢冲着姑夫破口大骂,因为不担心被扣公分。开骂之前,先叫响姑夫名字,然后不留情面开骂,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郜勇财(姑夫名字)杀人不用刀!我长大一些,姑夫常来我家买药,他常年进山劳动,患有风湿症。别的药不要,点名只买去痛片。父亲用药勺把药片从药瓶里搲出来,放在纸片上,清点好刚要动手包。姑夫就会伸手捏两片放进嘴里,像小孩吃糖一样噙在口中。父亲要给他倒水,他只摇头,从父亲手中接过包好的药片,头也不回离开了。药钱没给,也不说记账之类的话。

姑夫有烂眼病,春冬两季,气候干燥,眼睑常常泛红,泪流不止。好多次,他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边揩眼泪边走进我家,向父亲借爷爷遗留下来的石头眼镜。等我长大一些,再没见过姑夫来我家借眼镜。从母亲口中得知,姑夫最后一次借去后再没归还。有一次父亲进山砍柴,眼睛被树梢划伤,引起发炎,很长时间不好。父亲指派我和姐姐去姑父家要眼镜,姑父说我们一定记错了,他早还了。母亲不死心,又去要了一回,依旧无功而返。直到现在,只要谁提起姑夫,母亲一定要说出那句永不变更的话:把那个不是人的,连你爷爷留下的面面(念想)都不放过!姑夫识字不多,两只手拨算盘的水平名扬公社,连上过高小的父亲也自叹不如。什么"鬼担水"、"九遍九"、"孤雁落沙滩"啦,没有人赢得过他。姑夫和姑姑育有四女一子。我记事起,大表姐和二表姐就嫁到外省去了,印象不是特别深刻。但三表姐和四表姐和我们姐弟仨如亲弟妹。尤其每年清明,我们五个在父亲的带领下要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姑姑家光景好,姑姑做的献饭丰富,有肉有鸡蛋有粉条,好像姑姑特意为我们做的一样,要做一大盘,由两个表姐先端到我家,等母亲做好献饭后,我们一起出发。到了坟上,扬纸钱的扬纸钱,泼献饭的泼献,我负责放炮,做这些都是象征性的额,主要目的是盯着表姐手中的盘子,里面的炒鸡蛋是我此生吃过最香的。后来,三表姐给表哥换了媳妇,嫁到别的村去了,我们就很少在一起上坟了。再后来,四表姐也结婚了,虽然嫁给本村人,但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就不能再为自己家的事忙乎。很是可惜。再到清明,大姐似乎感觉自己已长大,不再贪食那几片炒鸡蛋。只剩下父亲、我和二姐三个人的清明节,有些落寞,我们不再争着吃端到坟上的献饭。三人磕完头,父亲一股脑全泼进坟茔旁边的草丛,引来三五只喜鹊叽叽喳喳挣食,我和二姐跟在父亲身后,恹恹地离开身后的"吵闹"。

四表姐离我家很近,不论担水还是下地,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刚嫁人那阵子,只要表姐担水,走到我家门前,撂下水桶和扁担,要进来和大姐说笑一番,才离去。表姐夫是乡供电所的电工,隔三差五回来一趟。有时大姐要去给表姐作伴,不然表姐说她不敢睡。表姐夫家在村东头,只有他一家人,独门独院,表姐一时半会不习惯。四表姐是来年秋后生孩子大出血殁的。父亲那会是赤脚医生,建议姑姑把表姐拉到乡卫生院分娩,固执的姑姑不肯,说她生过五六个,都是在炕头生的!姑姑和另外一个老娘婆负责接生,从晌午忙活到下午,才生出来,但是血止不住,越流越多,直到生命枯萎。姑姑慌了手脚,叫人备拖拉机往医院送,但为时已晚。拖拉机突突突来到表姐家门前。从屋内传出姑姑的哀嚎声,唉——我命苦的娃!四表姐死后,最悲痛的人是姑姑。常看见她拎一只笼子,里面装着上坟的纸币和献饭,眼泪婆娑地给表姐上坟。很长一段时间,从村头不远的山脚下,隐约传来姑姑悠长而哀怨的哭声……紧接着表哥的婚事突变,而且一茬接一茬。这时候,幼小的宁宁成了姑姑唯一的安慰。三表姐历经两次失败的"换头亲"后,整个人开始变的痴呆起来。有时候在水泉担水,遇到父亲,也不知道打招呼。父亲回来念叨,三女子好像受刺激了,娃娃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母亲就在一旁附和,能好才怪,好好的亲事,姐姐(大姑)愣愣钻到中间搅和,一遍又一遍……

母亲还想继续说下去,父亲皱起了眉头,母亲便干起了针线活,不再多言。这是父亲发火前的暗示,如果母亲继续背地里数落姑姑不是,父亲一定会站出来严厉呵斥。三表姐果真精神失常,姑夫带她常去外县找一个老中医治疗。半年后,三表姐病情有所好转。在老中医的牵线搭桥下,把表姐介绍给了他的一个远方亲戚。是个大龄青年,他家不图女方的任何条件,唯一的要求是能生养就行。三表姐没有让婆家失望,连连生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相继长大走进校园,四十好几的三表姐开始了她的打工生涯。至今还在酒店打扫卫生,每个月2000块钱的工资一分不少寄给上学的儿子。钱可以回去,但人绝对不行,因为表姐夫不让她进家门。两个儿子对表姐夫的话百依百顺,即便表姐回去,儿子左眼不抬右眼不睁,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三表姐伤心之余,把流浪当成了生活。逢年过客,来到姑姑家暂住几天,本来她可以多住些日子,一来陪陪姑姑,二来散散心,但表哥像个念歪经的和尚,出门进门唠叨个没完。表姐只好含泪离开娘家……闲暇之余,宁宁去三表姐打工的地方,以儿子身份看望表姐。接二连三的不幸,不偏不倚降临到姑姑头上,姑姑长年累月哭泣流泪,视力越来越模糊。独自一人在家时,在锅台上摸索着做饭。表哥呢,继续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生活,偶尔想起姑姑时,回来一趟。今年端午节我带母亲去看望姑姑,表哥正好也回来了。头天回来,晚上在家睡一觉,天一亮起身,又去银川了。我和母亲决定再陪姑姑一天,可是表哥像走亲戚一样,匆匆来,匆匆去。表哥居住地离银川南门不远,经常下班后来南门广场溜达,时不时发一张图片给我,不是城市夜景,就是霓虹灯下的音乐喷泉,或者南门城楼。我问最近有没有回家,他回答没有,回去没干的,耽工误事不说,还要花车费。每当表哥发来微信,我就想起独自守在老家门口的姑姑,双目失明,腰弯背驼,头颅低垂,昏昏欲睡。那个为家人付出一切的乌尔苏拉,不知在苦难的岁月里还能支撑多久……